作者：徐恩存

　　提起苏州画家杨明义，我们便不由自主地把他的名字与烟雨疏淡的江南水乡联系起来。多年来，作为画家，杨明义是以表现“杏花春雨江南”的故乡著称于当代画坛的，早期曾以水印木刻表现水乡的小桥流水，虽不乏深情，却过于局限于具体场景的展示，而转入水墨之后，则明显地升华了艺术境界，作品焕发出朴素典雅的魅力。特别是在去国十年之后，又为作品注入了浓浓的乡愁，不仅使水墨画语言晓畅，也凭添了深刻的意蕴和真挚的感情。

　　对中国人来说，其中永远解不开的情结是乡愁。在画家那里，对故乡确有“月是故乡明”般的眷恋。异域十年，而对着高度发达的资本主义——高耸的摩天楼、灯红酒绿的生活，高科技笼罩下的行为方式……，都不能使他移情，在那里他说尽的是江南水乡，说不尽的也是江南水乡，乡愁如同他生命的血脉，绵延不绝；在大洋彼岸，他时时回眸东半球的江南故乡。因此，才有了以最简单的意象传达复杂难言情感的艺术表达，这便是乡愁的魅力，也是一种永恒的美感。

　　到目前为止，以水墨表现江南水乡景色的画家不计其数，其中不乏技艺娴熟者；但是，由于杨明义的特殊处境与身份，使他的作品弥漫着独特乡愁的气息，因而，那一幅幅疏淡精巧，烟雨迷离的水墨作品便显得不同寻常，让人从中体味到了一种乡愁的诗境，几乎到了极致。

　　画家笔下的江南水乡是迷人的;黑瓦、白墙、小桥、流水、扁舟、鱼鹰、细雨、烟云……，构成了令人陶醉痴迷的诗境，在这种诗境中，“漂泊”的灵魂得到安顿，刻骨铭心的乡愁得到缓解。杨明义心中的“乡愁”，在作品中具体化为上述简洁的水乡意象，并做为一种传统感情始终萦绕在他心中。上述的意象在作品中虽然简洁，但并不简单，因为画家生命的梦想是由故乡展开的，面对生命梦想的反顾与回味，自然充满一丝忧郁的诗意，在这个意义上，对江南水乡的水墨表现已经成为画家生命与心灵的一部分。

　　对杨明义来说，重温乡情所产生的乡愁，作为艺术之梦是温馨而不乏意味的。此时，那萦绕心间的黑瓦、白墙、流水、扁舟、鱼鹰、细雨、烟云……等，都成为情感的维系，成为一种梦想，在它们那沧桑与陈旧的色彩与气息中，蕴藏着千年文化的厚重感与历史感，虽然，做为画面上的意象组合已非真实情景，倒更加确证了“乡愁中的故乡是梦中的故乡”的说法，对乡愁的确认便是对生命家园的重构，在重构中他有意无意地“诗化”着自己的故乡，展示出一种类似“梦想”的景象。

　　事实上，这同样是一种精神的归隐，是对文化传统的怀恋。杨明义的关于水乡水墨画中表现的正是这个意蕴。
　　
　　因此，我们在杨明义的作品中读到的是水墨的神韵、文化的倒影，人文的视野，更是精神上的向往；譬如《江南烟雨》、《水乡细雨中》、《家乡明月》、《常忆江南烟雨天》、《雨中水镇》、《秋渡》、《归牧》等，都是这样的作品，充满了一种文化性灵的守护精神。

　　在作品中执意于“乡愁魅力”的展示，使杨明义始终保持着探究文化底蕴和乡情乡恋的兴趣、信心和笔力，这让我们感受到他对水乡深刻的感悟与体验，这种感悟与体验不是大而无当或大而化之的。它是细微的、精深的。

　　不难看出，画家对此是用了功夫的，绘画语言是高度浓缩和提炼的，他的作品简洁，由底蕴而且透出疏淡的美感。画家长期钟情于水墨画大师林风眠的艺术精神及其表现语言、技巧，特别是林风眠从西画角度，在宣纸上用流畅的线条、块面的全新水墨语言、技巧色彩抒发他对生活的独特的感受，给了杨明义极大的启发，使他获益匪浅；杨明义数十年不间断地深入生活，从生活中吮吸创作的营养，获取创造的灵感，他把写生、速写作为基本功，几十年来从不间断，为表现江南水乡积累了大量的素材，量变到质变，他终于捕捉到表现江南水乡的意象、形式、语言与画面结构；而且，早期从事水印木刻的经验，使他有了掌握宣纸渗化的经验，在这一基础上，加上驾轻就熟的线条组合，使线条、墨色的有机组合与变化恰到好处，渐渐成为他独特的水墨语言表达方式。

　　诚如吴冠中先生看了他的作品后，在题为《苏州画家恋水乡》的文章中所说的那样，“杨明义从生活具象出发，逐步触及形式结构中的抽象美规律，正面临着控制艺术效果的新课题。”数年过去，杨明义的绘画日趋老到，面貌鲜明，愈至晚近，愈见纯熟，难怪黄永玉给予那样高的评价：“……它具有某些前辈作品的素质，而又完全是自己的面目，潇洒、典雅、清新，让人看了心里发颤。”

　　具体地说，画江南水乡的苏州街巷，田园风光，首推杨明义，他画的早，画的好，最先创造了一套语言符号与表现技巧，他率先从绘画材料上找到了简洁而恰当的水墨意象与语言，他将水乡的烟雨疏淡，定为乡愁的魂魄，而把水墨的氤氲幻化，定为水墨画的本质前提，其中以“水”为姻缘，把二者结合，画面上嫣然出现烟雨疏淡的“乡愁魅力”，让我们陶醉在水乡烟波迷离、恍兮惚兮的美感之中。

　　细细察看其作品，发现杨明义用水，如春雨漫漶，淹然浸透纸背；用墨，虽单纯却丰富，属随类赋彩性质；在此情形下，水乡的阴云、民居的白墙黑瓦、湖面舟楫等，其本色与基调天然接近墨色幻化的诸多层次，而其中点点春草青苔的薄绿、村姑艳丽的衣衫，反衬了以墨作为基调的墨色色彩感；宣纸水墨的渲染性，墨、色的暗示功能也自然而然地在画家那半是乡镇、半是村野的画面中得到协调的发挥。

　　赴美留学后的杨明义，其“乡愁”的表现更为浓郁，画面更趋于表现性，水乡意象朦胧抽象，用笔用墨愈加率意，似更重视形式结构中的抽象、美感表现与其规律的找寻，更显其简朴内敛，不见强求标榜之迹。因而，杨明义虽以“乡愁”为作品魅力之核，却不涉伤感，虽有些怀旧，却给人以悦目、宁静、疏淡的美感。

　　去国十年，游子归来，故乡有了不小变化，杨明义胸襟旷达地欣然悠游在水墨意趣之中，以笔墨营造的水乡及其“乡愁”，才是他真正的家园。

　　（文章来源于：1999年10月《美术观察》）